南方茶馬古道在莽莽蒼蒼的橫斷山阻隔下千里蜿蜒,途經無數的高山峻嶺、密林、險道、河流、古橋、田壩、村莊,長途的考驗,讓馬幫的行程充滿了艱險。馬鍋頭憑借著他們的機智、果敢、堅毅,以及對生活的希望,在長長的路途上走出了一串平平仄仄的韻律。有了馬幫的歌謠,沿途的每一個村莊都會留下許多關于馬鍋頭的故事。
我的家鄉——云南省永勝縣的三川壩,是方圓二三十平方公里的一馬平川,好像是是上蒼要在馬幫崎嶇的路途上留下這么一段平坦的讓他們小憩的空間。往東是長長的城里坡,到永勝城,經寧蒗、進四川;往西是險峻的十二欄桿坡,到麗江,經中甸,進西藏。連接滇川藏三省的南方茶馬古道,在一個特定的空間,游進了家鄉的視線,又消失在四周群山的圍困中。這樣,我的家鄉就可以倚在古道的臂彎里休息,靜聽馬蹄聲在清涼的夜風里響過老街的石板路,然后繼續往西,向著更加遙遠的地方進發。
章斐,就位于家鄉三川壩的西側,這是一個風景優美的村莊。水稻和竹林把房舍掩映在一片青翠里,一律的青瓦白墻,平整的院落,寬敞的庭院,石榴、無花果,把一個個院子暖暖的包圍著,后園的蔬菜、雞鴨、馬匹,守候在庭院里,把一個家庭的一年四季守望得生機盎然。有時,一枝猩紅的三角梅會從照壁上露出嫵媚的笑容,看著面前馬幫要走的道路。爬在樹木上的佛手瓜、絲瓜,結著幸福的果子,把自己深深的祝福送給一隊隊馬幫。從城里來的馬幫下了城里坡,再穿行了三川的田疇,時間已近傍晚,再往前走,就是長而陡的十二欄桿坡了。在漫長的山路來臨之前在此停頓,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章斐村人是邊屯者的后裔,歷來愛馬。不少人家養馬,也有不少趕馬人。他們自發組織在一起,每家出幾匹馬,組成一個馬幫,自此走上漂泊的路途;有的拼了外地的馬幫,從此遠走天涯。因為馬,因為馬幫,這個村莊,注定和馬幫結下了不解之緣。
有了趕馬人,就要有人開馬店。而章斐村以其獨具優勢的地理位置,成了馬幫選擇住宿的一個驛點。這樣,章斐村的馬店就多了,寬敞的房屋和院落,幾乎家家都可以開馬店,不開馬店的人家,也會很熱情的容留馬幫住宿,因為她們都有一個樸實的想法,自家男人也在外邊趕馬,希望他們在趕馬途中也能遇到一些好心容留他們住宿的人家。這樣,一隊隊的馬幫,到了章斐,解下了沉重的馱子,安頓好馬匹,便坐在了熱乎乎的火塘邊,烤一烤被寒風凍得僵硬的手腳,喝一碗香釅的油茶,吃一餐火腿肝花醬打造出來的美食,暖一暖餓了一天的轆轆饑腸。明天的中途依舊艱險,十二欄桿坡還高高的倚立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但馬幫們顧不上明天的行程,他們要洗去一天的疲憊,于是,雄渾的酒歌在這個村莊里回蕩,柔婉的小調在這個院落里纏綿。只有風兒記住了一個個熱烈、酣暢的夜晚;只有蛙聲陪伴著一個個寂寞、凄清的夜晚。有的趕馬哥,到了這里,再也不愿往前走,就停下了前行的腳步,把自己的身心都留在了異鄉。一個個村姑,被趕馬漢子的粗獷征服,成為了他們的新娘;一個個婆姨,為趕馬漢子的雄渾吸引,拋家別子,跟著馬幫的腳步遠走他鄉。
據說,這個小小的村莊,曾經出過一個妃子。大理國統治時期,這個村莊姓章的一個姑娘,被段氏看中,進了大理皇宮為妃,這就是這個村得名章斐(妃)的由來。村里人都津津樂道的這件往事,卻沒有留下歷史的印記,沒有在林立的典籍中占有一席之地,或許,章斐村實在是太小了,一桿煙的時光,這個村子就被撂在了腳步之后。如果不是馬幫們的傳揚,這里的姑娘又怎能被納入皇族的視線?如果不是這里淳樸的民風,大隊的馬幫又怎能被章斐熱情的收留?章斐村在歷史的記憶中,始終回蕩著馬蹄在卵石上激越的清音,始終記錄著一個個關于趕馬哥的故事與傳說。時光依舊向前,道路依舊向前,遠方的路途中,還有野向日葵在山坡上開放,還有馬幫的歌謠在山嶺里回響,然而,一個村莊,用它的寬容與質樸,為馬幫前行的路途送上了關切的問候與深深的祝福,現在,村里的趕馬人已經蒼老了,他們抽著長長的木柄煙鍋,依舊坐在村前的道路上,用渾濁而滄桑的眼神,向著馬幫前行的十二欄桿坡凝望。廄房里的馬兒,溫順的模樣,早已遺棄了曾經征服千山萬水的絕唱。只有這個依舊溫暖的村莊,記住了一段歷史,記住了曾經讓這個村莊沸騰與騷動的馬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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