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茶道逸事
趙方任?作 千菊丸?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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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藏殺機的茶會
稻葉一鐵原是美濃國領主齋藤龍興手下的三員重將之一,受封為安八郡曾根城城主。當織田信長揭開了統一天下的征戰序幕后,首先便將矛頭指向了美濃國。在信長進攻美濃國時,由于稻葉一鐵等龍興手下的三員重將一起叛降,信長得以最終消滅了齋藤氏,征服了美濃國。
雖然在平定美濃國的戰役中一鐵立了大功,但對于這種降將的忠誠度,信長始終持懷疑態度,不知他們的歸降是否出于真心本意。
于是有一天,信長舉辦茶會來招待一鐵。接到邀請的一鐵似乎也在期待著什么似的爽快地答應了。
茶會那天,一鐵和三位陪客寒暄過后一同進入了茶室。只見茶室中懸掛的掛軸上書寫的是唐代詩人韓愈的兩句詩:“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在欣賞掛軸時,幾位陪客都不明白這兩句詩的含意,便向作為主賓的一鐵請教。一鐵毫不皺眉地將整首詩都吟詠了出來,并詳細解釋了詩的意思以及韓愈當時被貶的心情。
其實信長一直在隔壁的廚房里窺視著茶室中的動靜,聽完一鐵和陪客的對答,信長十分驚嘆于一鐵知識的豐富,迅速走進茶室,對一鐵說道:“我一直以為你只是一介武夫,沒想到你對文學也有這么深的造詣,真是太令人驚訝了。其實今天茶會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試探以下你的忠誠,現在我還有什么好隱瞞的呢。”于是信長一五一十地將“今天茶會實際上是鴻門宴,品茶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誅殺一鐵,并且早已命令三個陪客在懷中暗藏了利刃”等實情告訴了一鐵,隨后信長請求一鐵發揮其文智武略為自己盡忠盡力。
一鐵當場跪伏在地,說道:“實際上我早已察覺到了您今天茶會的謀劃,如果萬不得已不得不和信長公兵戎相見的話,我已抱了必死的信念。”說著一鐵從懷中取出了一把準備做最后一搏的短刀,并表示今后將竭盡忠勇、粉身碎骨以報答信長的知遇之恩。
據說信長對一鐵當場表現出來的耿直與忠誠更是贊賞有加。
關于信長想利用茶會之機誅殺一鐵的逸事還有另外一個大體類似的版本:
信長聽信了別人的讒言打算除掉一鐵,于是信長以茶會為名將一鐵召進茶室。但一鐵實際上早已洞察了信長的陰謀,卻故意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
進入茶室后,一鐵抓住信長的寵臣堀秀政的手,問道:“今天信長公舉行這個茶會,是想趁機殺了我,是吧?”
“有那樣的實情?我可不知道。”秀政答道。
“你不說出來才符合忠義的道理,即使你知道的話。”
當天茶室中懸掛的是虛堂和尚的墨跡,一鐵抬頭看了看掛軸,然后慢慢地讀了出來:
送茂侍者
木葉辭柯霜氣清,虎頭戴角出禪扃。
東西南北無人處,急急歸來話此情。
一鐵將詩文的含意解釋給秀政之后,便跟沒事人似的輕松自如起來。
信長在隔壁了解到茶室中的情形后,嘆息道:“如此文武兼備的將領怎么能殺害呢!”于是立即來到茶室,對一鐵說道:“是我搞錯了,你沒有罪。”
一鐵答道:“我早已知道了茶會的真正目的,還隨身暗藏了一把短刀。將刀帶入茶室實在是有違茶道的法則啊。”
信長感慨良多,親手為一鐵點了茶,并和一鐵閑聊了好久,臨行時,還將牧溪的繪畫和香爐送給了一鐵。
千菊丸感:雖然逸事不一定是真事,但稻葉一鐵文武兼備應該是不會錯的。名字可能會起錯,但綽號不會錯。
●利休的鑒賞力
織田信長有一次讓盛阿彌做了十個相同種類的黑漆茶合。茶合制成后,信長召來千利休,希望利休幫忙評鑒一下茶合孰優孰劣,并給十個茶合排一排行。
“呀,每一個都非常棒,真不愧是名匠盛阿彌的制作呀!”欣賞完茶合的千利休說道,“都是精品,很難分出孰優孰劣。不過,要強行排出一個順序的話,我想是這樣的。”利休說著便按照優劣先后將十個茶合排列了起來。
看到這一情形的信長的侍臣們私下悄聲商議,“那個玩茶的家伙一定自鳴得意呢,咱們逗逗他,讓他為難為難。”
于是,侍臣們按照利休排定的順序,悄悄地在每一個茶合的里面都做了記號。幾天之后再次邀請利休,“哎,真是對不起,因為我們失誤弄亂了您所排的優劣順序,現在請您再幫我們排一下。”利休毫不遲疑地迅速排出次序后便回去了。侍臣們立即拿出所做記號和新的順序想比較,竟絲毫不差。所有人對千利休的鑒賞力不得不即驚奇又佩服。
●廢墟上點茶
這是千利休拜在武野紹鷗的門下開始習茶后不久發生的故事。
一天,利休的家受到鄰居家大火的殃及,被燒成了一片廢墟。聽到這一不幸消息的紹鷗馬上趕往利休家前去探望。紹鷗到達時發現利休正蹲在自己家的廢墟上靜靜地而且認真地做著什么。仔細一看,原來利休從灰燼堆中撿出一些瓦片搭在一起,權且充作風爐,在上面安置了茶釜,正在燒水點茶。
作為師父的紹鷗從蹲在瓦礫堆中的利休身上品味到了茶人執著之美。
●掃院子
千利休跟隨武野紹鷗學習茶道的時候,有一天紹鷗命令利休去打掃庭院。
利休來到院子中一看,院子已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甚至連一片落葉都沒有。于是利休毫不猶豫地走到樹下,輕輕搖落了幾片樹葉之后,坦然回去復命了。
●千鳥掩月
有一回,蒲生氏鄉和細川幽齋受利休的邀請去參加茶會。點完茶之后,作為主賓的蒲生氏鄉提出了想要欣賞利休珍藏的“千鳥香爐”的請求。
在茶會中欣賞主人的道具藏品是十分正常的,而且主人也往往樂于接受。然而那天,利休雖然為兩位客人拿出了“千鳥香爐”,但卻是一副興趣索然的表情。
看到利休不大滿意的表情,陪客細川幽齋問道:“您現在的心情是不是像那首名為《清見海岸》的和歌所吟詠的那樣?”
利休聽了之后似乎心情舒暢了許多,“正是那種心情。”旁邊的蒲生氏鄉卻完全搞不懂利休和幽齋在談些什么。
利休和幽齋所說的《清見海岸》和歌的大意是這樣的:“清見海岸的云毫不猶豫地沖向浪尖,遮掩住明月的可是那成群的千鳥。”和歌表現出的是“千鳥掩月”的情景。而那天的茶會卻是“滿月茶會”,以欣賞從窗戶瀉入的清爽的月光為茶會的旨趣。而根據和歌所吟詠的,千鳥(香爐)一出,月亮便會被遮蓋了,所以在“滿月茶會”中提出欣賞“千鳥香爐”的請求是不合時宜的。而提出這一請求的蒲生氏鄉也是不夠風雅的。
千菊丸感:從而也可推出崇拜蒲生氏鄉的馬羽茶水齋也是不夠風雅的,活活!
●織田信長的茶道政治
(這個故事其實算不上故事,應該屬于史論,一開始他分析了大老粗信長為什么會去狂熱收集茶器的動機,結論的是:欲顯示其霸主地位。論述的過程比較淺顯,再者聯盟里對信長的研究也比他要深很多,我就不摘錄了。倒是最后講到信長利用茶器對部下進行獎罰時,舉了一個佐久間的事比較有意思,以前一般認為佐久間父子被追放是因為能力不行,想不到這里還和茶道有關系。)
天正八年(1580),織田信長毫不留情地把正在領軍出征的佐久間信盛和佐久間信榮父子貶謫,流放到了荒涼的紀州高野山,其理由便是在本愿寺戰役中佐久間父子毫無建樹,荒怠武功,卻一心沉溺于茶道之中,忘卻了武將應有的職責,失去進取精神,失去了武士本色。
織田信長在給佐久間信榮的書信中對其責備的相當厲害,并一再強調武士的本份在于武士道,“你的尚武精神若能有愛茶熱情的百分之一也絕不至于如此。為了毫無意義的茶道而空耗大量金銀,卻完全忽略了對有功部將的獎賞。不分早晚,只知一門心思地打掃庭院,或是在茶室中品頭論足,為了品茶鑒水而虛度光陰,卻把臣下的忠逆善惡完全置于腦后。每日里不是評價掛軸的長短不足,就是鑒別道具的新舊優劣。思慮所及是茶室的每個角落,欲望所期是月白風清的境界。在茶的色香與料理口味的濃淡之中任時光飛逝,這簡直是最大的浪費。”
織田信長的這一訓誡實際上是給茶道定了位——茶道當為我所用,萬不可為茶道所用。這一點一直為后世的真正的武士們奉為座右銘。
●音聲
茶室給人的印象大概和禪房差不多,凸現出的是“靜寂”二字。然而正如禪房中時時傳出誦經和敲擊木魚的聲音一樣,茶室中也決不是悄無聲息的。比如,客人到達后首先要敲響庭院中懸掛的一塊鳴板,以此來通知主人自己的到來。茶會便由這一聲響正式開始了。茶會中間休息過后,主人會敲響銅鑼召喚客人入席,有時候茶會結束后主人會以鑼或鉦聲相送。其他的音聲還有許多:茶釜煮水的松風聲,腳步劃過草席的沙沙聲,開關拉門隔扇的輕響,主人點茶時分為“序、破、急”三個階段的呼吸聲,等等。
根據這許多的音聲,主客可以掌握茶會的進展,控制節奏,同時,音聲是主與客溝通的一個手段,配合各自無聲的動作,就像寺院的晨鐘暮鼓一樣,營造出脫俗的氣氛,導引、表達著“靜寂”的心緒。
有一次,織田信長對侍童森蘭丸命令道:“去把隔扇關上。”
蘭丸過去一看,隔扇嚴嚴實實地關著。于是蘭丸靜靜地將隔扇拉開一點兒,然后稍微用力地又將隔扇關嚴,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蘭丸雖只是一名侍童,卻已頗懂得聲音的妙用。
千菊丸感:蘭丸未必懂得聲音的妙用,只是不想指出信長的錯誤罷了。不過這個故事和利休掃庭院所表達的意境異曲而同工,有落葉的庭院更顯得閑寂。
●唐物茶會
有一位茶人受人之請召開了一次唐物茶會。茶會中所使用的道具幾乎清一色是源于中國的舶來品,唯有最重要的用于表現茶會主題的道具——茶會掛軸不是唐物。掛軸是日本士人的手筆,寫的是一首和歌,“遙望天際那一輪可是春日里三笠山上升起的明月”。和歌是著名的阿倍仲麻呂的作品,是他留學中國時的思鄉之作。
在眾多唐物的環抱之下,思鄉和歌掛軸躍然而出,“追憶阿倍仲麻呂當年望鄉心境”的茶會主題一下子凸現出來。茶會主人構思之巧令人贊嘆。
●殘缺之美
有一次,武野紹鷗和千利休聯袂去參加茶會,在前去赴會的途中,路過一家茶道具店,紹鷗一下子相中了店中擺放的一只有兩個耳飾的花瓶,但因為是去參加茶會不方便購物,紹鷗決定回來的時候再買。
茶會結束后,利休搶先一步趕到茶道具店買下了那個花瓶,隨后利休便邀請紹鷗去自己那里品茶。
紹鷗應邀來到利休的茶室,只見那個花瓶裝點在茶室之中,只是一側的耳飾卻被利休故意敲出了一個缺口。
紹鷗心下暗贊。
●武士的靈魂忘記拿了
有一次,千利休舉行茶會款待猛將加滕清正。
利休擺好各式道具正準備點茶時,突然發現清正將自己的武士大佩刀帶進了茶室,并放在身邊的榻榻米上。
茶道因為講求“和敬清寂”,所以禁止將大佩刀帶進茶室。
利休語氣和緩地對清正說道:“希望您把大刀放在茶室外面的刀架之后再進入茶室。”
清正說道:“刀是武士的靈魂,一刻不能離身。”對利休的話置之不理。
利休便不再說什么,靜靜地開始點茶。
不知利休是故意所為,還是一時失手,點茶時竟一下子弄翻了裝滿了水的茶釜,結果弄得爐灰四處飛散,好像發生了爆炸一樣。
清正驚惶之下起身便往茶室外逃去。
在爐灰彌漫之中,利休不慌不忙地說道:“加藤殿,您把武士的靈魂落在這里忘記拿了。”
●楢柴肩沖
1562年,也就是日本茶道的集大成者千利休40周歲那一年,以傳教士身份來到日本的葡萄牙人路易斯.弗洛伊斯在他的著作《日歐文化比較》一書中寫有這樣一段話:“所有的東西我們都是用手抓來吃的,而日本人則不分男女,從小就開始使用兩根細棒來進食。我們日常所喝的水要求是清涼透明的,而日本人喝的東西則首先要加熱,并且還要用一種竹制的刷子狀的器具將茶末溶解在里面。我們以寶石、金銀等為寶物,而日本人則把古舊的釜、有裂紋的陶器、土制器皿等奉為至寶。”
從上面這段敘述中不難看出,在當時外國人眼中,對于茶道具等古器皿的重視已經和筷子、飲茶習俗等一起構成了日本文化的特色。其實,當時對于名貴茶道具的崇拜與追求的程度要比這位葡萄牙人所描繪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它絕不是單純的價格昂貴問題,為了一件茶器可以犧牲很多條生命,不惜挑起諸侯國之間的戰爭。為了爭奪一件茶器,傾家蕩產者有之,在爭奪失敗后以子女賠償者有之,甚至連當時的天下霸主織田信長的死也和茶道具有關。
在當時最名貴、最受茶人與權貴追捧的道具當屬被稱為“唐物”的從中國傳入日本的古代各式器皿,而其中最富傳奇色彩的大概要算是“楢柴肩沖茶合”了。
茶合是點茶時用于盛裝茶末的道具,是茶道中最重要的茶器之一,是一種陶制的小壺,有各種各樣的形狀,分類不下百種之多。肩沖便是其中一種,指壺的肩部稍平有棱角而略突出的一種類型。楢柴則是茶合的名稱,據說這一名稱取自日本古代一首有名的戀歌的詞句。
楢柴肩沖茶合最初是足利幕府將軍家的家傳之寶,在第八代將軍足利義政選定的被稱為“東山御物”的茶器精品集成中也能見到它的名字。后來義政將楢柴肩沖賜給了自己的茶道師父、日本茶道的茶祖村田珠光,村田珠光又將他贈送給了自己的愛徒鳥居引拙。鳥居引拙死后,楢柴肩沖變換了好幾個主人,最后被富商神谷宗白以一千貫的天價買了下來。
據說,村田珠光將楢柴肩沖傳給徒弟鳥居引拙,而不是傳給繼承人村田宗珠,其原因是他認為楢柴肩沖之名源于戀歌,這與茶道追求靜寂的精神不相符合。然而到了武野紹鷗和千利休時代,歌道和茶道的關系越來越密切,茶室中懸掛的掛軸中也出現了和歌的內容。同時很多茶人,比如武野紹鷗本人又是歌人,因此楢柴肩沖更是身價倍增,成為眾人爭奪的目標。
以重金買下楢柴肩沖的神谷宗白是筑前國博多港的豪商神谷家的一員。神谷家已連續五代執掌著北九州經濟界的牛耳,雄厚的經濟實力是其染指名貴道具的堅實基礎。然而,神谷家的經濟王國卻被戰亂一下子摧毀了。在安藝國諸侯毛利家和豐后國諸侯大友家之間十數年的爭戰中,有十萬余戶人家的博多幾乎被燒成了一片廢墟。為了躲避戰禍,神谷一族不得不舉家搬遷到肥前國的唐津。
與神谷家的避禍形成對照的是,博多港的另一位富商島井茂勝面對戰火卻采取了另一種做法。世代經營造酒業的島井茂勝在廢墟上迅速建起臨時性的房屋,著手重整家業。同時,島井茂勝利用借錢給貿易商或海盜等從中收取高利的方法,迅速積累了大量的財富。
一方是家道中興,一方是家道衰落,在這種經濟狀況的變化之中,神谷家僅存的幾件寶物逐漸在金錢的作用下流向了島井家。最終促使島井茂勝下決心買下楢柴肩沖這一神谷家寶物之最的是島井茂勝的茶道師傅天王寺屋道叱。道叱看到神谷家的衰落后,幾次三番地提醒島井茂勝,“楢柴肩沖是唐物茶合中的極品,如果你稍一猶豫的話,沒準就會被正瘋狂地收集名品茶器的豐后國諸侯大友宗麟、甚至是天下的霸主織田信長強制買下。以神谷家現在的微弱勢力,已不足以保有天下聞名的楢柴肩沖。因此,現在正是將這一名品據為己有的最佳時機。”在師傅的勸說下島井茂勝不再吝嗇金錢,斥巨資買下了楢柴肩沖,為此他付出的代價是原價格的一倍——二千貫。
然而島井茂勝卻沒能順順當當地擁有這件名品,因為道叱的擔心變成了現實,大友宗麟已將目光緊盯在了楢柴肩沖之上。
大友宗麟是雄霸一方的大名茶人,對名品茶器的收集十分執著,也許稱之為有著強烈占有欲更為恰當。其實,大友宗麟憑借其勢力和財富已經擁有了相當數量的名貴茶器,單是茶合大友宗麟便已擁有了新田肩沖和百貫茄子兩件名品。然而,盡管這兩個茶合都相當有名,但卻無法令大友宗麟滿足,而對于這兩個名品茶合的不滿倒不僅僅是因為其品質尚無法獨占鰲頭,更主要的是大友宗麟對于茶合的名字的缺乏雅趣這一點耿耿于懷,盡管這兩個茶合也都是曾得到過村田珠光贊賞的唐物茶合。
新田肩沖僅是因為曾是下野的豪族新田家的所有品而得名。而百貫茄子的名稱同樣缺乏藝術性。“茄子”和“肩沖”一樣是茶合的一個種類的名稱,顧名思義,表示茶合的形狀象茄子。“百貫”才是茶合的名字。那么,“百貫”這個名字又是怎么來的呢?日本原本有一個被取名為“九十九發”的茶合,被茶祖村田珠光奉為天下第一。九十九是“百缺一”,表示“白”之意,因此,“九十九發”即“白發”,因為茶合上有數條白色釉痕,看上去好似白發,故名。而“九十九茄子”又是日本著名和歌中的語句,這就更增添了“九十九發茄子茶合”的魅力。而百貫茶合只因最初售價為一百貫,便附會于“九十九發茶合”的數字定名為百貫,其實與天下第一的“九十九發茶合”全無關系,簡直給人以東施效顰的感覺。
而就是這個百貫茶合,大友宗麟卻花了五千貫的代價才買到手。
與大友宗麟擁有的百貫茄子、新田肩沖相比,楢柴肩沖更名貴,其源于戀歌的名稱也風雅得多,所以也就更牽動了大友宗麟的心。當大友宗麟聽說島井茂勝以二千貫的價格買下了楢柴肩沖的消息后便再也坐不住了,“要是能把楢柴肩沖弄到手,既是花六千貫也不多。”大友宗麟心中這樣想著,一方面通過天王寺屋道叱探詢島井茂勝的意向,一方面又通過家臣吉弘鎮信正式向島井茂勝傳達了購買意向,“不論多貴的價格都可以。”
然而島井茂勝卻對大友宗麟的請求理也不理。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人加入了爭奪楢柴肩沖的行列,那就是筑前國的諸侯秋月種實。
秋月種實既不是茶人,對于名貴的茶器也毫無興趣。他之所以要爭奪楢柴肩沖,只不過想拆大友宗麟的臺罷了,因為秋月家和大友家從上一代開始便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在此之前,秋月種實曾以安藝國諸侯毛利家族為后盾,以報父仇為名和大友宗麟開過戰,不過卻吃了敗仗并表示了臣服。因此,秋月種實爭奪楢柴肩沖的行動是秘密進行的。
不過,秋月種實卻比大友宗麟占著一項便宜,那就是島井茂勝是秋月種實封地內的居民,因此秋月種實的使者便顯得態度強硬,語鋒逼人,“住在秋月殿下領國內的普通百姓沒有理由違抗領主的命令吧!”
最初島井茂勝對于領主的無禮請求同樣置之不理,但秋月種實方面的態度越來越強硬,最后竟放出話來,“如果再不遵從命令的話,就要動手武力強奪楢柴肩沖了。”
這一下,剛剛重建家園的博多商人們沉不住氣了,因為誰也不忍讓家園再度被毀。
島井家族內部也緊急召開會議商討對策,迫于各方面的壓力,最后得出結論是:“將楢柴肩沖轉讓給秋月種實以解全城之憂。”
滿懷著心愛之物被奪的悲憤,島井茂勝又作出了一個更顯茶人風骨的決定,“將楢柴肩沖無償讓給秋月種實,分文不取。”
秋月種實的使者來取楢柴肩沖那天,島井茂勝表現得異常平靜,好好招待過使者后,心平氣和地將“心頭肉”遞了過去,然后使者腳剛出家門,島井茂勝便令人將精心建起的茶室全部拆毀了。在這種無聲的抗議中,島井茂勝和他心愛的茶合徹底告別了。
然而,楢柴肩沖的故事卻遠沒有結束。
聽說楢柴肩沖被秋月種實橫空奪走的消息后,大友宗麟直氣得暴跳如雷,立刻派人前去責問秋月種實,打算追回心儀已久的楢柴肩沖。而本意便是故意要和大友宗麟作對的秋月種實自然不會乖乖地拱手相讓。
大友宗麟終于下達了討伐秋月種實的命令。為了一件茶器,兩個諸侯國之間爆發了全面的戰爭。大友宗麟的軍隊勢如破竹,迅速包圍了秋月城。秋月種實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開城投降。大友宗麟立刻要求秋月種實將楢柴肩沖作為表示投降誠意的象征進獻過來。
但是,老謀深算的秋月種實似乎早就防著這一手。他在得到楢柴肩沖之后立即向控制薩摩、大隈、日向三國的諸侯島津義久表示臣服,其條件是請對方代為保管楢柴肩沖。因此,城破之日楢柴肩沖已遠在薩摩的鹿兒島。作為楢柴肩沖的替代品,秋月種實將自己的小女兒送到大友宗麟那里作了人質。
于是大友宗麟又將島津義久列為頭號敵人。
島井茂勝對名貴茶器的收集熱情并未稍減,楢柴肩沖茶合被強奪之后,島井茂勝決定另買一件名貴的茄子形茶合。在各色茶合之中,肩沖以其肩部突聳而被認為是男性的象征,而茄子茶合以其圓潤的造型被視為女性的代表。
當從茶道師傅天王寺屋道叱那里得知茄子茶合的極品都在天下霸主織田信長那里時,島井茂勝的擁有欲望越來越熾烈。天正七年(1579)島井茂勝攜帶十萬貫巨款離開了故鄉博多港。
島井茂勝首先來到了茶道的大本營堺市,一邊經商,一邊磨練自己的茶道修為。隨后他又前往安土城,謁見了織田信長。想來,他的安土城之行是帶著對名品茄子茶合的憧憬和欲望的。
島井茂勝的經濟實力是連想要統一天下的織田信長也不敢小覷的。
“作為初次相會的見面禮,讓我送你點什么吧,你想要什么盡管說。”織田信長說道。
“那可真是不敢當,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呢?”島井茂勝眼中一下子射出異樣的光芒。
“你是作為一名商人要些金子呢?還是作為一名茶人,想得到茶合之類的賞賜呢?”織田信長一邊喝著茶一邊詢問道。
“真是太感謝了,金子方面,我前不久剛在堺市得到兩千枚金幣的進帳,并不稍缺。因此,我希望您能賞賜一個茶合。”島井茂勝說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啊哈,你倒是滿會選擇的嘛,那么你就在安土城的名品中挑選一個吧。”看來島井茂勝將不虛此行了。
“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欣賞一下您收藏的全部名品,如果這一心愿能夠得償的話,那將是我終身的榮幸。”島井茂勝竟進一步提出了非分的要求。
織田信長一下子變了臉色,“作為一個平民,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點!看樣子你是沒把我讓你挑選的名品茶合放在眼里呀。不過這倒有些符合曾擁有過楢柴肩沖的茶人的膽識。但是你要明白你的那個楢柴肩沖如果放在我的名品之中,可是連璀璨的星空中多增加一顆微不足道的星星都談不上。”織田信長顯露出了他的傲慢和自信。
即便看到了織田信長白皙的臉上泛起了青筋,島井茂勝依舊從容不迫,“實在是太冒昧了,不過,自從楢柴肩沖被秋月種實橫奪之后,我的唯一心愿便是欣賞一下安土城內的名品。”
“秋月又算得了什么!”織田信長絲毫未把秋月種實放在眼里。
“實際上,我最大的愿望便是欣賞一下比大友宗麟的百貫茄子茶合更勝一籌的九十九茄子茶合。我這次冒昧地來到安土城的真正目的便是要見識一下安土城的名品。如果蒙您恩準,那將是我作為一名茶人最有面子的事情,我這一輩子的榮耀將無出其右。”島井茂勝再一次顯示出了他對茶器的執著。
織田信長聽到后突然縱聲大笑,然后才很鄭重地說道:“你雖曾擁有過楢柴肩沖,但對于你這樣的鄉下茶人來說,安土城的名品茶器無異于鮮花與牛糞。從現在起開始三年之內,你在茶道的大本營堺市和京都好好修煉茶器的鑒賞力。三年后,如果你能成為一名真正的茶人,那么我保證讓你欣賞安土城的全部珍品,怎么樣?這個決定你能接受嗎?”
“當然,非常冒昧,但我將靜候三年后的今天。”
“茶人無戲言!”兩人就這樣定下了三年之約。
島井茂勝果然履行諾言,在堺市與京都認真地修煉起來。三年間一共參加了數十次茶會,后來又在大德寺接受了剃度,改名為島井宗叱。當時,被認可為一名合格的茶人后,一般習慣在名字中加個“宗”字。
三年后的天正十年(1582),織田信長順利地消滅了武田勝賴,勝利凱旋。返回安土城不久,便接到了正在進攻毛利家族盤踞的高松城的部將羽柴秀吉發來的請求增援的急報。織田信長立即命令明智光秀帶兵前去增援,同時向細川忠興、池田恒興、高山重友、丹羽長秀等大將下達了出征的命令,打算一舉殲滅毛利勢力。而織田信長自己則于五月二十九日離開安土城,僅帶了嫡男織田信忠的兩千親兵和七十余名男女侍臣前往京都。一行人住在位于四條西洞院的本能寺里。
后世的很多人一直搞不懂那么有勇有謀的織田信長為什么在明知明智光秀對自己懷恨在心的情況下,竟只帶了那么點兒的兵馬輕率地住進了本能寺,以致召來殺身之禍。
其實,織田信長是打算履行三年前的諾言,準備在本能寺舉行茶會,向已更名為島井宗叱的島井茂勝展示自己的珍貴茶道具。
六月一日,展示珍貴茶道具的茶會如期召開。
然而,當天夜里,也就是接近六月二日凌晨的時候,本能寺突然被本應開赴前線的明智光秀的大軍所包圍。織田信長雖親自挽弓上陣,但終因寡不敵眾,被迫自盡身亡,而織田信長特意從安土城搬到京都的三十八件珍品茶器也和它們的主人一起葬身火海,其中就包括島井茂勝夢寐以求的九十九茄子茶合。
織田信長死后,成為天下霸主的是其部下羽柴秀吉,此時他已更名為豐臣秀吉。
豐臣秀吉繼平定了近畿、北陸、四國之后,終于于天正十五年(1587)開始遠征九州。筑前國諸侯秋月種實因為此前楢柴肩沖的關系和薩摩的島津義久結盟,此時共同抵抗豐臣秀吉的大軍,當然最后都成了豐臣秀吉的收下敗將。
其實,一再鼓動并最終促成豐臣秀吉遠征九州的人物正是大友宗麟,而他這么做的目的再明顯不過了,就是為了得到渴望已久的楢柴肩沖。
征服了秋月種實和島津義久之后,大友宗麟馬上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殺了秋月種實后,請您無論如何將他珍藏的楢柴肩沖賞賜給在下。”
然而,大友宗麟的這一請求卻招來了身為茶人的豐臣秀吉的極度厭惡,“傾一國之力誓死保衛楢柴肩沖的秋月種實實在可嘉可贊,姑且饒他一命吧,不過必須將他最小的女兒送過來作人質。”
其實豐臣秀吉要求人質的這一做法表面上是對秋月種實的懲戒,而實際上卻是針對大友宗麟,因為秋月種實最小的女兒當時正作為人質在大友宗麟那里,而且已被大友宗麟霸占為小妾。
聽到豐臣秀吉的命令,大友宗麟連忙將愛妾還給了秋月種實。
替秋月種實將女兒要回來之后,豐臣秀吉連人質也不要了。秋月種實自是感激涕零,作為回報將楢柴肩沖獻給了秀吉。
秀吉死后,楢柴肩沖和天下的政權一起落入德川家康之手。
●寧為玉碎
(看這個題目大家也該猜到這個故事是講松永久秀和平蜘蛛的,但聯盟里類似的敘述要比他詳細的多,所以這里就只摘錄我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最后兩段。)
“平蜘蛛”茶釜是一個奇形的扁平茶釜,據說,因其外形象一只蜘蛛緊趴在地上的樣子而得名。還有一種說法是茶釜內鑄有一只蜘蛛,注滿水后蜘蛛便好像在水里游動一般,因而得名。
另外,千利休的徒弟山上宗二在他的著作《山上宗二記》中提及“平蜘蛛”茶釜時寫道:即使保存至今也無以為用,因為千利休開創的講求精神性的茶道已不再尊崇奇形怪狀的茶道具了。
●逢茶便飲
瑩山紹瑾(1286~1325)禪師在石川縣大乘寺修行的時候,有一次師傅徹通和尚舉出“平常心是道”的古話來垂示弟子們。
瑩山心有所悟,叫了起來:“我明白了。”
“說說你怎么明白了?”師傅問道。
“有如黑珠劃過黑夜。”瑩山答道。
“還不充分,再說。”師傅進一步問道。
“逢茶便飲,遇飯便吃。”
“今后你一定會光大我佛的。”師傅贊道。
瑩山禪師因為這一句話便得到了師傅的印可,后來成為總持寺的開山祖師,被尊為日本佛教曹洞宗的太祖。
其實瑩山禪師的“逢茶便飲,遇飯便吃”的比喻,與趙州從稔的“吃茶去”,以及天皇道悟的“汝擎茶,吾為汝吃,汝持食,吾為汝受。汝和南,吾為汝低首。何處不是示汝心要?”等法語如出一轍。不過,想來在榮西將茶種帶到日本之前,日本的佛界大概不會有這種問答公案吧。
●將軍與佐佐木道譽的違約
在日本南北朝時代,被稱為“茶寄合”的斗茶會十分流行。身為足利幕府四職之一的佐佐木佐渡判官八道道譽便是斗茶高手。
日本式的斗茶很顯然是效仿中國宋代的斗茶,只是在斗茶方法和決定勝負的標準上不同而已。宋代斗茶的大致方法是,在茶碗里放入茶末,將用茶瓶燒開的水注入茶碗,然后用金屬制的茶匙或竹制的茶筅擊拂,茶湯表面自然會涌出白色的泡沫。宋代斗茶比試的就是白色泡沫的持久性,亦即泡沫消退的快、最先露出茶湯色“水痕”的一方告負。斗茶高手還可以運用擊拂技巧,使泡沫形成各種圖案,文人們可以據此吟詩游樂。而日本斗茶,參加競技的不是點茶人,而是飲茶人。參加斗茶者要通過品飲十杯或更多的茶,然后分辨每杯茶的“本非”和水品的優劣。所謂“本非”是指本茶和非茶,當時,將山城國栂尾產的茶稱為“本茶”,其他地方產的茶則是“非茶”。水品自然是指點茶用水的品質。
日本南北朝時代的世俗茶會,基本上便是這種斗茶會。這種日本化了的、充滿日本民族情趣的茶會,在當時便被稱為“茶之湯”。
《太平記》一書對道譽舉辦的斗茶會之極盡奢華有著詳細的描述:主客均身披錦繡,食物極盡八方之珍。其盛況與各地諸侯的游宴相比毫不遜色。十道齋羹、百種點心、五味魚鳥羅列于前,甜酸苦辣各色果品堆積如山。斗茶的賭資(獎品)有奧染物(一種絲織品)百反(計量單位)、色小袖(一種衣物)十重(計量單位)、沉香百兩、麝香之臍(香料)三個、砂金百兩、鎧甲一副等。用過飯后,要先喝三道甜酒,然后才開始真正的斗茶。根據品鑒本茶和非茶的得分來決定勝負。獲勝的大名便會把得到的大批獎品分賜給各色隨從人員。
《太平記》的作者評價這種奢華的茶會如同“棄金于泥土,沉玉于深淵” 。
斗過四種十杯茶后,主人會重整杯盤,再設佳肴,茶會進入尾聲階段的酒宴,并將一直持續要深夜。
有一回,足利幕府的管領細川清氏打算舉行一次盛大的演歌會來招待第二代將軍義詮。接受邀請時,將軍答應的非常爽快,“屆時準到”。得到肯定答復的細川清氏將事前的所有準備工作就緒,只待將軍的駕臨。可是,約定的時間已過,將軍卻始終沒有露面。等得不耐煩的細川清氏派人去打探將軍的消息,得到的答復是,將軍雖和細川清氏有約在先,卻被佐佐木道譽臨時邀請去參加斗茶會了。
原來道譽恰好在此時于京極三條南的京極館舉辦盛大的斗茶會。斗茶會分別在七個場所進行七回大戰,每個場所都裝點了珍奇名貴的中國唐代茶器,預備好的七百種獎品更是堆積如山。道譽的這一大茶會一共要品辨七十杯茶的“本非”。
很顯然,斗茶會要比演歌會刺激的多,以致將軍對細川清氏爽約了。
斗茶會上作為主客的將軍義詮自然是盡興而歡,而作為主人的道譽想來也是志得意滿。可被爽約的細川清氏卻只有怒發沖冠的感覺,花了無數心血為演歌會做的一切準備都變成了徒勞尚在其次,細川清氏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并由此進一步認為,將軍義詮是“豎子不足以謀”。因為這一件小事,細川清氏對義詮失去了信賴與信心,于是他率領自己的家族和下屬勢力,穿過吉野投奔了南朝。
就當時北朝和南朝的勢力而言,北朝方面略占優勢,但支持北朝方的足利氏內部也是內憂遍布,主要內憂便是足利尊氏的弟弟直義和執事高師直之間的明爭暗斗。因為這些原因,當時南北兩方的勝敗之數尚難意料。所以,細川清氏的離反對于北朝足利氏來說,實在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投奔南朝方的細川清氏立即與南朝的楠木正儀一起率大軍反攻北朝。在細川清氏的心中,此番進攻的真正敵人是足利將軍義詮和使義詮沉溺于茶會的佐佐木道譽。
得知南朝大軍來攻的消息后,在義詮的命令下,道譽擔起了防御的重任。當戰事最為吃緊的時候,道譽一度被逼到馬上就要放棄首都而逃往的窘境。然而,就在這種危境下,道譽卻做了一件頗顯茶人本色、極具茶人風骨的事情。他將京極館按照茶會的標準著意裝飾一番,并掛上了王羲之、韓愈等名家墨寶,預備了酒肴,連傭人都安排妥當了。不過,這個茶會卻不是給自己預備的,而是留給敵人的。佐佐木道譽如此大費周章的準備,只是希望楠木正儀率領的敵軍在破城之日能夠“有茶可飲”,而這杯茶卻和“敵我”、“爭戰”、“勝負”等毫不相干,這只是作為茶人的一種“招待”。
在茶的世界里,沒有“敵我”,擁有的是一顆“平等心”,由此可見,佐佐木道譽作為茶人已達到了相當高的境界。
像真的有因果報應似的,上一次為了參加佐佐木道譽的茶會,將軍義詮對細川清氏失約了;而這回該輪到將軍義詮大發脾氣了,因為佐佐木道譽爽約了。
事情發生在北朝貞治五年(1366)的三月四日。
當時正是櫻花盛開的時節,足利將軍義詮想在位于二條的高倉第舉行賞花茶會,以此來招待剛剛擊退南方軍隊返回京極館不久的佐佐木道譽。
三月四日這天,不管將軍等的如何心焦,佐佐木道譽最終也沒有露面。其實,佐佐木道譽是不可能去赴會的,因為他早已計劃好要在這一天到野外去開一個由自己主持的更大的斗茶會。
當天,佐佐木道譽將京都內的所有名人一個不剩地全部帶走,來到京都郊外的大原野。于是,在爛漫盛開的櫻花下,一個史無前例的斗茶會得以永載史冊。
通過《太平記》的記載,我們得以窺視那日斗茶會盛觀之一斑:“登高汲泉,竹筧通之,石鼎煎之,松籟聲相和,芳甘春轉濃,飲一碗則升仙。”
“十人合抱的巨樹四株圍構起茶堂,每株巨樹上均懸掛著一個丈余長的真銅制花瓶,并以此來表象自然之花草。四株巨樹之間,有一兩人合抱的大香爐置于兩張桌子之上,香爐內一次便要燃放一斤的名香,香氣四散,人們宛若置身于浮香的世界。樹下圍以幔幕,置放圓椅,陳以百種珍肴,與會者要斗服百道茶以品鑒本非,而斗茶之獎品更是堆積如山。”
《太平記》的前一節描繪的是一種風流雅致的志趣,而后一節則完全轉向了奢華。
據說佐佐木道譽也是一位調香高手,其密藏的名香達一百八十種之多。而在如此盛大的斗茶會上使用的香自然絕非凡品。櫻花滿野,自然的花香,再加上名香之香,在如此的環境下,品味百道佳肴,品評飲用一百杯茶以競爭上千種的獎品,可以說風流、優雅、豪放盡在其中。難怪佐佐木道譽竟會對將軍之邀置若罔聞呢!
將軍義詮自然是氣的七竅生煙,但除了諸如“任性粗野的混帳家伙”之類的一陣亂罵之外,也沒辦法。
據說道譽的這次野外大茶會實乃后世流行的野外點茶的源頭,具有劃時代的重要意義。其實細細地品味道譽的這次野外茶會不難發現,和后世的野外茶會相比,它也許不夠細膩,還略顯粗糙,但在情趣上則顯的更加自由奔放。
由村田珠光、千利休等創立的末茶道講求心的修行和寧和,而在此之前的日本茶藝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
當然,違約在茶道中一向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一休與一路
一休和尚的名字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但是了解一休和茶道關系的人恐怕就不多了。
有一則“一休倒茶”的故事流傳很廣。說是有一個人來向一休和尚學禪,問了好多問題,一休卻一言不發先給來客倒茶。可是茶杯已滿一休卻并不停手,結果茶水四溢,淌的到處都是。客人連忙提醒一休,一休借機說道:“你的腦袋便和這個茶杯一樣,已被你固有的想法裝的滿滿的,那還能裝進什么新的東西呢?”
其實這則逸事是不是史實很難說,不過一休和茶的關系卻絕不止于此。單從一休是日本的“茶祖”村田珠光的禪學師傅這一點,便可知道一休與茶的密切關系。
一休應該和很多茶人有過交往,一路便是其中的一位。
知道一路的人恐怕就更少了。一路是中國泉州人,來到日本后,先是居住在石津,后來移居茶道圣地--堺市。一路是一位真正的隱士茶人,總是隨身攜帶著一只茶釜,既燒飯又烹茶,自得其樂。在交游方面,一路常常以詩歌同五山名僧們唱和應答。將茶種子和飲茶文化從中國帶到日本、并著有日本最早的茶書《吃茶養生記》,堪稱日本茶道開拓者的榮西和尚便屬于五山名僧的行列。而五山名僧們對于飲茶習俗及茶文化在日本的普及及扎根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五山名僧們的詩作中大量關于茶的吟詠,是研究日本茶道史前文化及中日茶文化關系不可或缺的珍貴資料。不知一路同五山名僧們的交往中有幾多茶的韻味,可惜尚未發現這方面的資料。
下面介紹一段一休與一路的禪門公案式的慧語問答,盡管他和茶并無太直接的關系,但頗值得回味。有一次,一休慕名前去拜訪一路,見面后一休突然發問道:“萬法有路,如何是一路?”
一路的機智毫不遜色:“萬事皆休,如何是一休?”
●遠離珍品
武野紹鷗曾將天下茶人分為三類:
第一類:擁有并使用昂貴而珍稀的名品“唐物”茶道具的茶人。古代的諸侯、現代的豪商,大體上都屬于這一類型。
第二類:手法高超、以茶安身立命、橫空出世的宗匠。想來這一類定是特為職業茶人而設的,如今遍布日本各地的茶道老師們當屬此類。
第三類:雖無一物在身卻有三項所長--堅定的信念、合理的設計、自由的創意。
第三類茶人往往呈現出多姿多彩的個性,是最值得贊嘆的諸多個體。當然,“無一物在身”并非是真正的一無所有,而是指不縈于外物。其實,能做到這一點便已經是大悟的境界了。
比如,茶人本阿彌光悅便是第三類茶人中的一員。光悅在晚年完全不再使用任何珍貴的茶道具,盡管他的藏品并不匱乏。光悅之所以要遠離珍品,自有其卓見:使用珍品道具點茶,往往會擔心劃傷或損壞了道具,不僅無益于修煉進境,反而影響了自由的“茶心”!
千菊丸感:光悅的卓見看著不太舒服。
●夜間茶會不插花
有一回,武野紹鷗舉行夜晚茶會待客。紹鷗在鶴頭狀的插花器中插了一支水仙花裝點在茶室“床”的位置。室內并不明亮的燈火將插花映襯在墻壁上,不僅花朵栩栩如生,插花器的鶴形更像是唳鳴著飛翔在云端一樣活了起來。所有的客人不禁為紹鷗精妙的構思發出了由衷的贊嘆。
從那以后,京都一帶的茶人便自動形成了在夜間茶會上不插花的習慣。是不不允許插花,而是覺得再怎么做也無法達到紹鷗的水平,與其獻丑,不如藏拙。
據說,在賞雪茶會中不插花的傳統也是緣于紹鷗。
一個大雪的清晨,雪花靜悄悄地在茶庭的樹枝上堆積起來,宛似一朵朵潔白怒放的鮮花。紹鷗覺得已經有“花”若此,再插花便是蛇足之舉了。于是,茶會時,紹鷗將只是盛滿清水的插花器裝點在“床間”的位置,然后在旁邊放上香爐燃起香,用這一構思來招待客人。
紹鷗的這一手法成了后世學習與模仿的典范。
●落葉
有一天,千利休去參加一位茶人在清晨舉行的茶會。進入茶庭后,只見些許落葉點綴在茶庭的地上,呈現出一幅鄉間山村的景色。利休轉過頭對后面的陪客說道:“真是優雅的風情,但是,今天茶會的主人修為有限,所以肯定會把這些落葉掃起來的。”
茶會中間休息時,幾位客人再一次來到茶庭,果然不出所料,庭院中已經見不到一片落葉了,地面被清掃的干干凈凈。利休針對茶會主人費力不討好的做法說道:“就打掃庭院而言,如果是清晨的茶會,應該在夜里打掃,如果是中午的茶會,則應在早晨打掃,清掃過后,即使再有落葉飄灑下來,也不必理會,任其自然,這樣做才是巧妙利用自然風情的高手。”
一有樹葉飄落就去清掃,其實是對自心的拘泥與執迷,表現出來倒顯得矯柔造作,其結果是破壞了自然情趣。
千菊丸感:禪宗講求“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所謂無念,于念無念,并不是什么也不思念,應念而不執。所謂無相,于相離相,就像鏡子,顯示萬般諸相,又不受其束縛。然后呢,無所住之心自生,于是能出入一切境,而不被一切境所束縛,這也就是大自在了。
●略高的墊腳石
千利休長子千道安每次舉行茶會款待父親利休的時候,都會派一名家人不即不離地跟著利休,偷偷地記錄并轉達利休的每一句話。
有一回,利休又來參加茶會,那位家人和往常一樣躲在暗處豎起了耳朵。利休進入茶庭后,沿著地上鋪著的墊腳石走向茶室的時候,突然說道:“這兒有一塊石頭比其他的高了三分,道安恐怕沒有察覺到。”
從家人那里聽說了利休的話后,道安馬上派人將略高的墊腳石調平了。
茶會中間休息時,利休來到茶庭,又從那個地方經過,“哎呀!道安這家伙這么快就把石頭調平了。”利休對道安動作之快也略感驚奇。
利休所說的“三分”,也就是一厘米左右。茶庭中的墊腳石并非排成一條直線,而且石頭之間的間距都在半米以上。所以,一厘米左右的高低之差,僅在一走一過之間,常人絕對難以發覺。茶道能夠培養人們細微的感觸力,當非虛言。
●身材不同
千利休作為茶道的集大成者被豐臣秀吉奉為天下第一宗匠后,崇拜利休的風潮也隨之而起。利休的愛好、利休的旨趣、利休的尺寸等,似乎凡是同利休有點兒關聯的都成了流行的東西。
利休的弟子瀨田掃部發現利休使用的舀水柄勺的勺柄相對較短之后,便將自己的勺柄全部截短了。沒想到,掃部的這一做法卻受到了師傅利休的嚴厲批評:“像你那樣身材高大的人用勺柄如此短的柄勺,看起來太不協調,太難看了,掃部有掃部的尺寸,利休有利休的尺寸。”
●借景
千利休位于堺市的茶庭園有一側面向大海,煙波浩渺盡收眼底,景致極為壯觀。然而在修建茶庭時,利休卻毫不吝惜地用種植天然樹木的方式將面向大海的一側全部圍了起來,僅在供客人漱口洗手的貯水石缽前面留出一個小缺口。這樣,遠處陣陣白浪的涌動便和茶室前一泓清水的寧靜透過樹木間的空隙連成了一片。
●美味不如柚子
森口地區住著一位追求幽寂風格的茶人,和千利休很熟,曾幾次邀請利休前去做客品茶,利休也都爽快地答應了,只是因為各種事情,一直沒能成行。
晚秋的某一天,利休從大坂前往京都的途中順路拜訪了這位茶人的家,利休到達時已是夕陽落山的薄暮時分。
利休輕輕推開用枝條編制的小柵欄門進入庭園,迎面映人眼簾的是一株已結滿了果實的大柚子樹。利休平時對柚子格外鐘愛,柚子醬燒烤是利休最喜歡也最經常用來待客的食物之一。利休甚至教導弟子們:“當柚子熟了露出黃澄澄的顏色時,便該舉行試茶茶會了。”可見在利休眼里柚子既是美味又是一個季節的象征,是一種宜茶的植物。因此,望著滿樹的柚子,利休已舌底生津,覺得柚子那甜酸卻略帶苦澀的味道在刺激自己的味蕾了。
對于利休的突然到訪,主人十分高興,熱情地將利休請進了茶室。茶人家居的整體構造以及茶室的布置都透著幽寂的情調,很合利休的胃口。
過了一小會兒,利休聽到院子中有動靜。探頭一看,原來主人拿著一根長竿剛剛將燈籠掛好,正在那里摘柚子呢。“呀!主人深諳待客之道,也了解客人的喜好與心理,看來我將有美味的柚子菜可以吃了。”利休有一種正中下懷的感覺,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不一會兒,主人便端來了菜肴,“貴客突然蒞臨,沒什么好招待的,幸虧庭園中柚子正熟,便為您做了一碗柚子醬菜。”說著將菜肴呈給了利休。
只見圓圓的柚子皮里裹著混合了柚子汁的醬菜燒烤,香氣極濃,“呀!這真是最好的款待啦。”利休一邊贊嘆著一邊可口又可心地吃了起來。
飲過一點兒酒之后,主人又端來了第二道菜,“這是從大坂專程送過來的菜肴。”
利休揭開碗蓋一看,原來竟是一道稱得上是山珍海味的大坂名菜。利休一下子意識到,“主人肯定是從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我要來,所以做了精心的準備。至于剛才摘柚子只是故意做出來給客人看的。”想到這兒,利休興致盡失,連稱肚子已經飽了,并推說有急事,沒喝茶便匆匆起身告辭了。
●茶席無俗世尊卑
有一回,一位地位相當于諸侯的武士前去拜訪千利休,正趕上利休的茶會剛剛開始,于是,這位武士提出了想參加茶會的請求。
然而,作為主人的利休卻沒有馬上答應,“今天茶會的主賓只是一個平民百姓,所以您想參加茶會確實有點兒讓人感到為難。”
在當時等級森嚴的社會里,武士和平民同席而坐便被認為有失身份,更何況讓一位地位尊崇的武士坐在下手呢!
不過利休接著說道:“如果您不當主賓也可以的話……”
武士馬上說道:“茶席是另外一個世界嘛!”在超凡出世的世界里,濁世的尊卑等級盡歸烏有。
于是,武士側身末座享受了一碗茶的招待。
這則逸事不僅在當時傳為美談,而且一直為后世茶人所津津樂道。
●自然與強求
有一位茶人向千利休請教,“茶會中,主人與客人的心靈以怎樣的方式進行溝通才是最佳呢?”
利休答道:“不經意地、水到渠成般地、自然的心靈交融最佳,而努力希望溝通的溝通方式最差。得道的主與客的心靈溝通發乎自然,而不成熟者越是刻意尋求的溝通,越是背道而馳,往往會雙方共陷誤區。因此不追求溝通的溝通佳,追求溝通的溝通差。”
●“蕭、寂、簡、雅”的假面具
有一年年末,又到了啟用新茶的季節。有一天,千利休帶女婿萬代屋宗安一起去參加一位茶人的茶會。
進入茶庭后,兩人注意到兩進茶庭園中間安置的是一個上下開閉式的吊門,吊門是先用木條編制成網格狀,然后再在后面釘上一塊木板的樣式,給人以古色古香的感覺。
宗安眺望著吊門贊嘆道:“真是蕭、寂、簡、雅的制作,給人以興味無窮的感覺。”
而利休的觀點卻不一樣,“吊門制作得很不錯,但我卻沒有一點兒你所說的蕭、寂、簡、雅的感覺。這個吊門肯定是從遠方的某一古寺之中得來的,然后又花費了大量的人力、財力才運到這里。如果從真正的茶人素樸的心境出發想安這樣一個吊門的話,應該親自去小作坊或賣柵門的小店提出自己的要求,請對方用松樹或杉樹的邊角料拼制一個粗制的吊門,也惟有這樣的吊門才會真的引起人的興趣。在這一點上是很容易看出一個茶人的修為水平的。”
花高價故意制作出來給別人看的“蕭、寂、簡、雅”只不過是一種假面具,掩蓋不了其奢華的本質。
●敗在利休手下的武將
以武勇著稱的猛將福島正則有一回不解地問細川三齋道,“聽說你平素十分仰慕千利休,對于這么一個既無武勇可言,又什么也不懂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仰慕的呢?”
三齋回答道:“利休有著高尚而不可思議的威嚴,你為什么不和他交往一下試試呢?”
在三齋的影響下,正則開始和從不摸武器、又沒有高強武藝、更沒有權勢的利休接觸,這是一種人格與人格的碰撞,最后正則終于折服了。正則后來感慨地說道:“三齋所說的實在是太有道理了。我面對任何強敵從未緊張、畏縮過,但在利休面前卻莫名其妙地有一種誠惶誠恐的感覺。利休確實有著高尚而不可思議的威嚴。”
能夠讓根本不懂茶的猛將折服的,想來不是利休在茶道上的修為,而應該是茶道培養出來的卓爾不凡的人格。
●比喻
老子的《道德經》開篇有言:“道可道,非常道。”意為能夠說出來的、能夠用語言表達出來的“道”,便不是極致的“道”。
在禪宗之中也有“不立文字”的古訓,即盡量不借助文字,追求以心傳心。當然任何理論思想、任何教義都不可能真正做到不借助文字,強調“不立文字”,只是希望修行者得“意”而忘“言”,不可拘泥于言語道斷。
而“得意忘言”一語也常常見諸儒家典籍。
可見,作為東方哲學思想三大支柱的儒道釋三家在這一思想上是共通的。事實也確是如此,語言文字有其局限性,往往難以傳神,訴諸文字后也常常會產生偏差。茶道界的很多茶人都深諳這一道理,所以他們經常采用比喻的手法來解釋和傳達茶道的真諦。日本茶道集大成者千利休便是擅用比喻手法的高手之一。而對于這一類的比喻,要和對待禪宗“不立文字”的文字一樣,需要透過文字本身用心去理解。
有一回,桑山左近向利休請教道:“在建造茶庭的時候,該怎樣下功夫才好呢?”
利休引用了一首古歌來回答:“紅葉尚未浸染的深山中,樫樹的落葉灑滿古寺之路的幽寂風情--只要按照這種意境去做就足夠了。”
任何人工的矯揉造作都是蛇足,惟有活用自然美、營造自然的心境才是點睛之筆。
利休還打過一個比方,是關于如何選擇搭配茶會中的各種道具的:“在道具組合上,如果能表現出將芥子混在栗子中的效果,那便是高手了。”
各色道具的大小、輕重、方圓等的有機搭配與組合,是創造茶道協調美的關鍵。
●超越規矩,自由自在
在茶道中一般認為紅色的花和牡丹不適宜作為茶室插花之用。
然而,天下第一位的大茶人千利休卻并不遵守這一普遍做法,而是特別喜歡淡紅色的芙蓉和紫牡丹,經常在茶會中使用。
其實,茶人和禪僧一樣,在思想和修為尚未成熟的階段必須嚴守清規戒律、刻苦修煉,然而一旦達到了了悟的境界,便“平常即是道”,不再受任何拘束,跳出了規則、規矩的框框,可以天馬行空般地自由駕馭規矩,無障無礙。這倒不是說達到了高層次的境界后便可以為所欲為,任意胡來,而是在意識之中已不再有條條框框的束縛,而所作所為卻又無不恰到好處,只有這樣才是真正的高手。
又何止茶和禪是這樣,世界任何事物其實都是這個道理。
●會打獵的茶碗
有一位茶人要舉行茶會,可手邊卻沒有合適的茶碗,于是便通過芝山監物向千利休借了一個新燒制的黑色茶碗。
茶會結束了,為了表示感謝,那位茶人將一只大雁作為謝禮和茶碗一起送還給了利休。
利休接到謝禮后立即寫了一首狂歌(日本古代詩歌體裁之一)送給了中間人芝山監物,狂歌的大意是:“真沒想到你這個茶碗竟絲毫不比獵鷹遜色,為我捕到了一只大雁。”
利休的諧謔與風趣由此可見一斑,而那個“獵取”了大雁的茶碗也因為這一典故而被命名為“雁取”。
●賢內助
千利休作為既沒有武士身份,又沒有戰功的普通平民百姓,靠茶得以立世揚名,因為被豐臣秀吉奉為茶道宗師,竟破格地享受了三千石的俸祿。因此,利休的生活相當寬裕,這使他能夠有財力購買一些昂貴的珍品茶道具。
有一年,利休用一千貫的高價買下了宗祗法師傳下來的“千鳥香爐”。利休將買來的香爐放在榻榻米上審視良久,似乎是想要做出某種決策的樣子。正在利休看得出神的時候,妻子宗恩走過來說道:“讓我看一看,”端詳了一會兒后宗恩直言道:“香爐的一只腳略高,樣子難看,是不是截短了能更好一點兒?”利休說道:“我也正這么想呢!”
于是,利休馬上請來工匠,把香爐略高的腳截平了。
●徹夜連軸轉
又到了一年一度開封啟用新茶的季節,藪內宗巴邀請千利休前去參加新茶茶會。
茶會的前一天傍晚,利休按照慣例前往宗巴家,對宗巴的邀請表示感謝。
“請進來喝一碗茶。”出來迎接的宗巴說道。
“明天茶會的準備工作一定很忙,今天就不打擾了。”
“明天的事歸明天,請進來喝一碗茶。”宗巴再三邀請。
于是,利休高高興興地進了茶室。
在茶的助興下,兩個人越談越起勁兒,不知不覺之間天已經快亮了。于是利休便安安心心地繼續呆了下去,直到第二天的新茶茶會結束后才回去。
從形式上來說,宗巴和利休的做法也許并不符合茶道的既定規矩,但兩人的徹夜茶會卻充分體現了“賓主盡興而歡”的茶道追求。
●寺院庭園中插花
有一回,豐臣秀吉在千利休的陪伴下來到大德寺的大仙院。大仙院一向以擁有枯山水的庭園聞名于世。
在大仙院里,秀吉突然對利休吩咐道:“插一枝什么花吧。”
一般來說,普遍的做法是在室內插花,通過對插花的鑒賞使人品味自然之美,從而達到將大自然引入室內的審美效果。因此,在室外插花很難,而又要使插花與庭園的枯山水相協調一致就更難了。
利休稍微思索了一會兒,將目光定格在窗外的一塊略高于地面的很平坦的大石頭上,突然有了靈感。利休從大仙院的器物中選出一個銅花瓶,用水淋了一下后放在大石上,然后在里面插上了花。
秀吉的心被利休創意的美所打動,贊道:“利休的隨機應變功夫無人能及。”
這則逸事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平淡無味,但實際上從中卻頗能體味到茶道的韻味。
茶道從很大程度上來說是一種審美情趣,或者說是一種創造美感的雅玩。利休能夠隨機應變,打破固有的框框,能夠有效合理地利用自然景物創造出超自然而又融于自然的藝術美,足見其功力之深厚。從這則逸事中,人們還可以體會領略到茶道美的意識。
●燈油不足怎安心
一天晚上,千利休在自己家中的不審庵茶室中舉行夜間茶會招待客人。那是一次持續到深夜的茶會。
利休對侍童吩咐道:“給油燈加上油。”
侍童按照平時適度的量加上油后便想離開。利休卻將他叫住,問道:“那么加油不行。你要把油燈放穩,然后把油加得滿滿的,直加到快要溢出來為止才對。燈油不足的話,晚上的茶會怎能安心呢?”
●心中的客人
在一個山花爛漫的季節,千利休帶著一名茶人前往東山。途中,利休突然問道:“你在住處預備好了隨時能夠點茶的茶釜了嗎?”
“沒預備,今天一早便侍候您出門,所以沒準備茶釜。”茶人回答道。
利休立刻教訓道:“這么無心,怎么能學好茶道?你現在馬上回去將茶釜預備好之后再來,誰能保證今天晚上一定不會有客人來呢?”
只有心中時時想著看不見的客人,才能招待好出現在跟前的客人,即使是突然造訪的不速之客。
●最可怕的三件事
前田利長是加賀藩國的第二代藩主,在茶道方面則是千利休的弟子。利長在茶道方面造詣頗深,可與利休最出色的弟子們,諸如蒲生氏鄉、細川三齋諸人比肩。
有一次,利長對自己的侍臣說道:“天下有三件事讓我覺得害怕。第一件是見豐臣秀吉,第二件是見春屋和尚,第三件則是在千利休面前點茶。而在這三件事之中,在利休面前點茶又是最可怕的。”
在師傅面前點茶最最可怕!利長害怕的是什么呢?是點茶,還是利休本人?這恐怕得后人自己去猜測了。但利長的心里話卻清楚地說明了一點:茶道絕不是輕松愉快的游藝。
●只要茶巾干凈便足夠了
有一位鄉下的茶人帶話給千利休,說想拿出一兩金子來請利休幫忙給買幾樣茶道具,什么道具都可以。
利休給這位茶人去了一封信,信上寫道:“這一兩金子一文不剩地全部用來買白布吧。對于靜寂的茶庵茶(與講求奢華的書院茶相對應的講求枯淡寧寂的點茶法)來說,沒有什么都可以,只要茶巾干凈便足夠了。”
茶巾是用來清潔茶碗的不起眼的小道具,但如果茶巾臟的話,就會給客人不潔之感,也就不可能讓客人安心、舒服地品茶。所以,一個茶人應當預備相當數量的干凈茶巾。
其實,“只要茶巾干凈便足夠了”的教誨也不過是一種比喻手法,其真正的內涵應該是“只要具備了想客人之所想的待客之心便足夠了”。從這一點上來說,茶道是“客人本位”的。
●蓋子的大小
有一天,織田有樂前去拜訪千利休,正趕上利休新買了一個不帶蓋子的茶合。當時,利休正在一大堆舊蓋子當中挑選著,想找一個和新買的茶合般配的蓋子。
利休將有樂請進茶室后,一邊陪有樂聊著家常,一邊繼續比較篩選著蓋子。最后,利休似乎很滿意地選出了一個大號的蓋子配在茶合上請有樂過目,并用新組合起來的茶合為有樂點了茶。
利休最終選定的蓋子比茶合的開口大了許多,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嚴絲合縫地蓋在茶合上。有樂雖然覺得二者并不般配,但“既然是師傅利休選定的,一定有其道理。”有樂心中這樣想著,便暗暗記下了這一搭配。
后來,在一次招待利休的茶會上,有樂模仿著利休的創意,為自己的茶合配了一個大大的蓋子。沒想到,這一模仿卻成了東施效顰,受到了利休的批評。
利休說道:“這個蓋子和茶合不般配,你最好還是另外定做一個配套的蓋子。我想你是在模仿我上次的搭配,但搭配上的創意應隨茶合的不同而不同,將某個特定的創意奉為真理、守則而經常使用,絕非好事。在茶道中,一概而論是行不通的,必須做到能夠隨著場合、旨趣的變化而產生新的創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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